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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中共参军动员研究日益成为革命史研究热点之一。其中,农民参军问题关系到中共武装扩充兵源,因而最为学界所关注,相关研究成果最为丰富。毫无疑问,中共能够在乡村社会成功扩充兵源是武装斗争胜利的重要原因。同时,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武装,中共军队也将兵源成分作为参军动员的重要考量。尤其是国共十年对峙时期,红军中的工人成分被认为与红军的阶级领导权存在紧密联系,备受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关注。然而,目前尚缺乏对中共工人参军动员的专题性研究,仅在部分论著中偶有涉及。因此,对工人参军动员的研究将有助于历史学界从不同角度了解中共参军动员的特征。本文以1930年至1934年中共征调白区工人参军工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征调政策的形成背景、运作机制以及实际效果的梳理,展示中共在工人参军动员过程中政策理念与组织实践之间的内在张力,以丰富学界对中共参军动员的深层组织理念的认识。
对于无产阶级政党而言,革命军队的成分并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而是切实关系到革命领导权的政治问题。从阶级革命理论来看,相较于农民,作为先进阶级的工人被认为具有更高的阶级觉悟、革命精神与组织纪律,应充任军队的领导骨干。欧洲无产阶级革命武装的发展历程,无不凸显工人的骨干作用,比如被视为无产阶级革命典范的十月革命就展现出工人士兵武装的巨大作用。因此,中共尤为重视革命武装的无产阶级成分,在早期革命中即已仿效俄共,尝试建立工人革命武装。
大革命失败后,中共被迫撤离城市,转入乡村地区发展红军。尽管中共中央不断强调“红军的成分应是工人做主要成分,尤其是指挥官,须工人占多数”,但在乡村环境中,红军成分中以农民与旧军队士兵为主则为客观事实。这也引起了党内担忧,往往将红军中的缺点视为“非无产阶级化表现”,并归咎于红军中缺乏无产阶级成分。而中国托派分子则将这种观念推至极端,声称红军已经不是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武装,“所谓‘红军’的成分大部分是游民无产阶级(土匪与溃兵),它们的现象,已走上内讧、火并,与农村资产阶级妥协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各地党组织尝试通过征调工人参加红军,增加红军的工人成分,以加强红军的无产阶级领导。如1928年1月,湖北省委指示黄麻特委:“特委须从武汉征调一百五十至二百的失业工人(同志或非同志),分派到各县的城市、乡村及军队中工作。”1928年 11月,毛泽东在给中央的报告中也提及:“湖南省委答应送安源工人来此,亟盼实行。”
然而,在坚持“城市中心论”的前提下,中共中央首先注重的是工人在城市革命中发挥的作用,而非乡村中的红军建设。因此,中共中央更倾向于通过红军攻打城市并与城市工运相汇合的方式加强红军的无产阶级领导。为此,中共中央往往批评红军专注于农村工作,过于保守,不能配合日益高涨的城市工人运动。1930年夏,中共中央在推行“立三路线”时强调:“无产阶级的伟大斗争,是决定胜负的力量,没有工人阶级的罢工高潮,没有中心城市的武装暴动,决不能有一省与几省的胜利。不特别注意城市工作,想‘以乡村包围城市’,‘单凭红军来夺取城市’,是一种极错误的观念。”显然,在红军发展已经明显超过城市工人运动的形势下,中共中央依然强调城市工人运动的中心作用。在此过程中,中共中央也曾提出“应注意加派产业工人及失业工人到红军中去,造成红军的主要干部,强固红军中无产阶级的领导”,但并未积极推进。正如周恩来在随后检讨中央工作时所言:“现在我们要承认红军中无产阶级成分的确太少,各级党简直没有注意动员工人到红军中去的工作。”
与中共中央不同,此时共产国际鉴于中国城乡革命力量的消长,已经考虑将革命重心从城市转移到乡村,加强红军与苏区的建设。1930年7月,当中共中央向共产国际报告准备举行全国武装暴动时,共产国际执委会政治书记处不仅表示反对,而且提醒中共中央“把注意力集中在加强红军这项最重要的任务的问题上”,同时“建议尽力加强工业中心地区的群众工作,把这些地区无产阶级的斗争与直接援助苏区的任务结合起来”。在共产国际看来,此时城市工人的作用更多体现在加强红军建设方面,而非不切实际地发起城市武装暴动。
1930年9月下旬,从苏联回国的瞿秋白、周恩来主持召开六届三中全会,纠正“立三路线”。负责中央军委工作的周恩来深悉共产国际对红军与苏区建设的重视,随即加快推进征调工人参加红军政策。
随着共产国际对“立三路线”的批判不断升级,征调工作也逐渐成为中共中央政策路线转变的关注点之一。
中共中央迅速作出反应,于
对于长期坚持“城市中心论”的党员而言,骤然将城市工运作为乡村红军建设的辅助,自然不容易全然接受。一些党员认为征调工作弱化了工人的无产阶级领导地位,容易造成城市工作的消极。正如关向应所言:“输送工人到红军去的通告上为什么不从另一方面指出工人阶级斗争的领导?并且应当在适当的条件下防止等待红军与同志中对城市斗争的取消倾向——伍豪曾与我谈过此问题。”而一些党员则认为红军难以改造,不同意转入苏区。共产国际远东局的报告提及:“瓦日诺夫(郭妙根——原注)则重复了陈独秀关于红军是匪帮的胡言,他公开讲中国苏维埃运动没有前途,共产国际七月来信的方针和决定是不正确的。”
随着1931年初六届四中全会召开以及“国际路线”在中共中央的全面贯彻,党内对“立三路线”及“调和路线”的批判达到顶峰。与此同时,国民党军队对苏区的“围剿”步步紧逼。在这种情况下,共产国际多次来电,催促中共实现革命重心从城市向乡村的转移,迅速将大批干部人才和工人派往苏区。
此次征调的主要目的是改造红军成分,而不是扩充兵源,所以征调对象限于城市工人群体。对中共而言,最适合的征调人选就是工人党员及其领导的赤色工会成员。然而,在经历了“立三路线”时期的外部打击后,工人党员与赤色工会成员人数锐减。如1930年10 月,共产国际远东局军事顾问盖利斯指出:“工人在党内只占2%(中国人说占6%)。”而据张国焘估计,此时全国白区党员人数仅占全党党员的3%,不足3000人。据此推断,此时白区工人党员当不超过200人。赤色工会的成员数量也不乐观。
从阶级理论来看,既然红军是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革命武装,那么工人参加红军、反对国民党统治是符合其根本利益的合理选择。因此,中共中央在征调宣传中不断加强政治色彩,提出“拥护苏维埃”“拥护红军”等口号,试图通过政治动员吸引工人参军。1931年3月,中华全国总工会向各地工会发出要求:“广泛地宣传解决失业工人的根本办法,只有推翻国民党、帝国主义的统治,建立工农苏维埃政权。现在湖南、江西、湖北等各地苏维埃区域实行了工人阶级自己的劳动保护法,工人没有失业的恐慌,失业有社会保险。这样在政治上动员失业工人赞助和拥护苏维埃,自愿地到红军去。”与此类似,中共中央还认为苏区取得军事胜利必然会引起白区工人的积极响应,因此也常常随着红军的战况来布置征调任务。
显然,中共高估了白区工人的阶级自觉与革命积极性。大革命失败后,随着中共领导的工运转入低潮,白区工人长期缺乏系统的革命训练,难以自然形成革命意识。在这种情况下,中共政治色彩过于浓厚的宣传反而脱离了工人的日常经济诉求,降低了对工人的吸引力。
同样,中共的理想军队武装是工农群众自愿征招入伍组成的志愿兵,以区别于雇佣性质的军队。八七会议后,中共中央即指出:“创造新的革命军队,不要有雇佣的性质,而要开始于志愿兵的征调,渐进于义务的征兵制,建立工农的革命军。”因此,中共既关注征调的实际结果,也强调征调过程须采用群众运动宣传、工人自愿响应的形式。如1931年3月,中共中央指示广东省委:“征调工人到苏区去必须是自愿的,而且要做成一种运动,使广大工人群众能在拥护苏维埃与红军的口号之下动员起来。”
然而,白区党组织在接连遭到破坏后,难以通过大规模的群众运动进行征调。随着1931年中共中央将白区60%的党员干部转移至苏区后,白区工作日益受到削弱。赤色工会已经难以与黄色工会争夺工运领导权,遑论发动群众运动进行工人征调。事实上,早在征调工作发起初期,共产国际远东局提出通过群众运动进行征调动员时,了解中共组织状况的周恩来就已经指出:“这是不可能的,基层组织不起作用,任何动员都无法进行。”
而在征调的过程中,各地党组织很快就发现,与中共着眼于政治斗争不同,普通工人的参军动机颇为现实,往往取决于对参军福利与风险的衡量。1931年三四月间,盖利斯向共产国际报告说:“派工人去苏区的事情办得很不好。(除香港和广东去年底派出的约50名工人外)目前谁也没有动身前往。一些人拿到了去汉口的票和各5元钱,另一些人向党提出了许多条件,如由党给他们支付债务、保证家属的生活等。”即使革命觉悟较高的工人愿意参加红军,也不得不顾虑留在白区的家属生活问题。例如1932年3月,上海产业支部的一名工人党员表示:“现在是有家累,我个人生死无足论,如无家累,则早已愿到红军中去。”
因此,相较于通过群众运动动员工人,白区党组织在实际征调中更倾向于采取秘密招募工人的方式。1931年4月,江苏省委指出:“各方面征调工人,大半不是以发动政治运动做起,没有和拥护苏维埃红军的中心任务联系起来进行,不是尽力在群众会上、工会团体中热烈地提出或选出到红军去的名单,而只是简单的个人谈话工作,甚至是捉人找人,变成招兵拉夫的方式。”一些地方党组织更是直接以解决温饱问题吸引工人参加红军。如1933年7月,共青团四川省委指出,征调工作中存在“简单地提出到红军中去就有饭吃的宣传”。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采取招募方式,吸引工人参军也不容易。从兵源方面来看,民国时期的士兵主要来自破产农民,工人并不多。1930年,有人对太原警卫旅士兵的抽样调查显示,士兵来自农家最多,占据79.8%;其次是商人,占9.4%;工人仅占2.9%,且多为农村佣工、铁匠等乡村工人。事实上,早在1927年中共五大上,中共就已经发现工人对参军的抵触情绪,因而提出:“到军队中去、拿枪去的口号,应该很广大地在工人群众中去宣传,打破一般不愿意当兵的观念!”从收入来看,太原警卫旅士兵的月工资是6.3元至9元。南方地方军队士兵的月饷也相差不大,“四川二等兵月饷六元六角,还八折发下,广东二等兵月饷毫洋十元另五角”。而同时期京沪铁路工人的月工资约为29元,济南洋车夫的月收入为18元至21元。可见,参军对一般工人而言并不具有太大的经济吸引力。此外,城市工人流动性较大,职业选择较多,并不一定通过参军解决就业问题。即使同意参军后,工人也可能重新选择在城市就业。1931年6月,河北省委书记殷鉴向中央报告说:“征调工人到红军去的工作也是要加紧地来做。过去虽有几个人,经过省委的这次破坏,有的现在找不着,还有的因为没有钱,他们又去找职业去了。”因此,在理论上对改造红军成分具有特殊意义的工人,在白区社会环境中却并非主要兵源,吸引其参军较为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愿意接受征调的工人往往负债、赤贫或消极,与侧重产业工人的征调要求相差较大。
从改造成分的角度来看,采取招募方式已经削弱了征调工人参军本身的实施意义。本来征调工作就是寄希望于通过征调革命觉悟高与组织纪律强的工人参加红军,改造红军成分,消除红军的“非无产阶级现象”。而采取招募方式会使得工人参军从自愿变为雇佣性质,不能体现工人的先进性,自然无助于加强红军建设。
与苏区农民大多本地参军不同,白区工人是异地参军,在本地征调后还需要输送至苏区。这个环节增加了征调工作的交通、经费要求以及管理难度。
从输送渠道来看,中共中央与苏区的交通专线是在六届三中全会后才开始着手建立的,其还承担着输送60%的白区党员干部转移到苏区的紧要任务,而各省并不具备单独开辟输送专线的条件。1931年春,周恩来认为:“由于省委缺少联系(技术性的),它不应独立派遣工人。除了我们现有的途径外,不应通过别的途径派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到达不了目的地。我们将经过这些中心派出负责同志并寄送材料。由于经费和信使不够,我们不可能专为工人开辟新的路线。”这样一来,各地工人的输送均依赖中央的单一渠道,造成严重积压。1931年4月,江苏省委在总结征调工作时指出:“专门依靠中央来输送,中央因为输送路线困难,一时不能送走,于是便把征调来的人停留着,久不解决。”
此外,异地参军还需要考虑输送经费问题。此时组织经费紧张,即使是中共中央也难以为大规模的工人输送提供经费。1930年11月,盖利斯向苏军参谋部第四局局长别尔津报告:“在党现有资金的情况下,只能偶尔派遣个别一些工作人员,根本谈不上派遣大批工人。派遣一名工作人员平均需要花费200到240墨西哥元,用于购买食品、车票等花销。”而外地党组织还需等待中央调拨输送经费。例如四川省委征调的工人难以前往苏区,“自然中央不兑派遣费来是一不能派出的原因”。厦门市委也是“报告上讲已准备好二十人,要中央寄钱给他们”。因缺乏经费而难以成行的情况并不罕见。
交通渠道单一与输送经费紧缺导致输送不畅,进而出现工人折返、滞留、安置、暴露等一系列问题,增加了输送工作的反复性与复杂性,需要党内多个部门参与解决。面对复杂的输送管理,中共中央并未指定或设立统一部门负责,只是笼统地提出征调工作“由党、青年团、赤色工会来举行”。这就造成各地负责征调工作的组织名称各异,党、团、群系统交错。例如,江苏的征调委员会“由党团组织部及工会各派一人组织之,直接隶属于当地常委会管理”,香港工代会扩大红军委员会“在最初开始组织时有省委组织部一人,军委一人,交通科一人,港军委一人”,福建的征调工作“在厦门的执行,仍是只有赤色工会一个扩大红军委员会”。
这种各部门联席办公的方式容易导致权责不清晰、事权不统一。尤其在日益严峻的白区环境下,各部门成员难以经常聚集,进一步削弱了各部门之间的协作。
当输送不畅时,这种松散的输送管理往往不能有效处理各种问题,从而引起征调工人的不满,造成工人流失。1931年2月,香港工代会扩大红军委员会指出:“我们知道香港在业的工人群众很少有去当红军的决心,所以所报名的大都是些失业工人或是带有非常大的流动性的工人。因此之故,在他们想去的时候报了名谈了话。结果是因为等交通,在第一次去不成的,第二次又去不成。他们不能忍耐的,解释也不发生很大的效果,因为事实把他们吓坏了,只好骂我们是骗子。”尤其是已经辞去工作参军的工人,未能成行还失去工作。1931年8月,中央巡视员姚仲云向中央报告厦门情况:“征调工人当红军的事,厦门曾调动几个在业的筑路工人,想派他去,在交通关系未弄好以前,便叫他们脱离职业。后来又没有办法派去,而工友的生活又无法维持,如是他们涨一肚的气跑了。以后市委便停止这工作的进行。”
而更为严重的是,在白区环境下,当输送管理不能有效解决征调工人问题时,甚至可能出现工人转而危害组织的情况。1933年11月,陕西省委即报告了一起因无法安置征调工人而引发的告发案例:“八月在西安进行拥护红二十六军的运动,募捐及征调工人到红军中去,在机器局募了几十人的捐款,在征调中有一个青年工人愿到红军中去,很热烈,立即辞退厂里工作,随同征调的及党所派的工作人员分头经过三原往边区去。但那时红二十六军已开往陕北,无法追及,只好折回,闲住约一月,无人招待,无人谈话,更未分配工作,他就找到机器局团的支部书记,要他想办法。支书无法可想,团省委也未过问,这工人遂向公安局报告,将支书及几个互济会会员捕去,厂内未被捕的大都相率逃去,工作便这样受到一个严重打击。”
对此,中共中央尝试通过拓展输送方式突破工人输送困境。其中一种输送方式是通过派工人参加开赴苏区的国民党军队,到达苏区后再设法投奔红军。1931年2月,共产国际远东局的报告曾提及这种方式:“被动员的一部分人直接派往苏区。而大部分要派往南昌和长沙地区,那里的军阀现在正在招兵买马。我们的人应该打入军阀部队,然后带着武器和被说服的追随者一起转到红军方面。对我们来说,这是把无产者调到苏区的比较简便、廉价和适宜的途径。中央委员们说,首批100人的经验非常成功。显然,第二批100人将于最近10天内调去。这一切做起来是很困难的。”这种方式将征调工人与士兵运动结合起来,既利用了敌军的输送渠道、武装与经费,还能瓦解敌军,显然更有助于红军,但具体实施必然牵涉诸多环节,难度自然较大。
这种方式也将输送管理从中央分散至各地,使各地党组织不用等待中央输送,可以自行安排输送。而各地组织条件不同,实施效果也存在较大差异。例如长期注重白军士兵运动的四川省委,就对此方法颇为认可,“经过‘苏红之友’和党的组织,在这三月中派遣过将近四十个同志和群众到下东白军中组织兵变投红军,其中有六个工人分子(中大印刷失业工人),而其他多数则是士兵出身”。相较之下,其他地方党组织并不一定具备这种条件。如1932年3月,河南省委报告中即提及无力采取该方式:“有组织地征调工农干部打入白军,到红军中去,简直没有丝毫的办到。”
此外,中共还鼓励工人自行解决输送的交通难题,希望给予工人经费与关系证明,由工人自己前往苏区。1931年4月,江苏省委即提出这种输送工人的方法:“给介绍信与其他帮助,要他们自己去找(如湖北、江西等苏区在上海的工人是有相当可能的)。”这种方式省却了中共在输送中诸多中间管理环节,不必等待党组织的交通准备,不会造成工人的积压。然而,这对工人自身的革命觉悟与身体素质有较高要求。同时,在缺乏组织监督的情况下,中共难以确保工人是否真正前往苏区。
面对经费困境,中共也鼓励通过“苏维埃之友”“红军之友”等工人外围团体自行募捐路费。1931年8月,中央巡视员姚仲云向中央报告福州情况说:“新市委对于征调工人当红军的决定,是要改变过去的办法,尽量鼓动工友自找路费。”然而,工人本身经济也不宽裕,依靠工人自行募捐实际上将输送压力转至工人自身。因此,各地常出现因路费难以筹集而无法输送工人的情况。1931年5月,山东省委在一份报告中透露:“省委曾经计划征调有技术及有革命经验的二十个工农分子到红军中去工作,加强红军的力量。有五六个工人极愿意到红军中去当兵,当时因筹不下路费,亦没有介绍去。”1932年9月,上海工联会也承认存在类似情况,“沪西本决定‘八一’前募五千人拥红,但沪西、沪东共只募了五百,征调只六十多个,钱未提,人未去”。
关于中共征调工人抵达苏区的实际数量缺乏明确的统计。共产国际远东局、中共中央与全国总工会关于这方面的报告都比较模糊。1931年夏,刘少奇在给赤色职工国际的报告中指出:“全国白色区域的产业工人目前与我们有联系的还只有二千人到三千人。全总还组织了不多的工人到红军中去,对苏维埃区域的工会运动已组织了一个有力的委员会派去。”这里表述为“不多”,显然情况并不乐观。况且,这还仅仅是组织人数,而非抵达人数。同样,1932年2月,中共中央在回顾上年度征调工作时就比较隐晦地指出:“白区党部亦都在宣传鼓动上来进行拥护苏维埃的工作,不过在组织上虽有‘征调工人’和成立‘红军之友’等工作,可是具体成绩非常之少。一般地说,白区对于苏维埃的拥护最好的还多限于文字口头上的宣传,组织工作是很微弱的。”地方党组织的报告也与此类似。1931年11月,中共两广省委在提到红军征调工作时也承认“这一工作过去做得非常之差”。
根据上海与厦门这两个重要征调地党组织的征调指标的变化,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征调趋势。
为了加强征调工作,共产国际远东局、中共中央将征调成绩作为评判工作标准向下级施压。
然而,当白区革命运动处于低潮时,仅仅依靠上级督促并不能有效解决征调工作的困难。在地方党组织看来,征调工作执行难度大、协同要求高、组织风险大,难免对征调工作趋于消极。1932年8月,河北省反帝大同盟向中央报告关于天津的情况说:“在执行拥护苏维埃红军的任务上,又是只空喊‘调动大批的工人到红军去’的口号,不但没有派人去,连最容易的工作——苏维埃政府的各种宣言、红军几次的告白军书等等都没有翻印出来,散给广大的群众中去。”1932年9月,上海工联会指出:“红军之友在闸北有一个组织,但没有人注意它。”即使上级采用各种督促方法也渐趋无效。
1933年,中共中央迁往苏区,全总在上海遭到大破坏,白区各地的征调工作大体已名存实亡。
当白区工运趋于低潮时,苏区工运却在迅速发展,工会成员达到约14万人,是白区赤色工会成员的近25倍。值得注意的是,苏区工会之所以成员众多,与中共对苏区工人的定义较为宽泛有关。
鉴于白区与苏区工运的反差,中共中央逐渐将征调工人参军的工作重心从白区转至苏区,将苏区工人作为改造红军成分的主要来源。
相较于其他武装,中共的参军动员,既考虑扩充兵源这类军事要求,又注重改造兵源成分以确保军队的阶级革命属性。从扩充兵源来看,工人不可与数量庞大的农民同日而语。但依据阶级革命理论,工人代表先进阶级,在确保军队的阶级领导权方面具有特殊意义。因此,通过征调工人参军,也是中共改造军队成分的重要方式。而本文分析的1930年至1934年中共征调白区工人参军的实施过程,就体现了这种以改造成分为目标的参军动员类型。
与扩充兵源为主的参军动员不同,以改造成分为主的参军动员对象主要限于工人。从阶级革命理论来看,工人属于先进阶级,具有较高革命觉悟与组织纪律性,参加无产阶级军队符合阶级利益。但这种理想状态在高估工人革命积极性的同时,忽视了具体征调工作中的各种限制条件。事实上,在缺乏长期革命训练的情况下,工人并不会主动选择参加红军。同时,从利益权衡角度来看,参军也难以对工人形成强大吸引力。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党组织往往倾向于运用招募形式完成征调任务,而由此招募的工人质量显然与改造红军成分的初衷相偏离。
从征调组织运作来看,白区环境也影响了征调的实施方式与效果。白区党组织处于地下状态,难以采取群众运动的参军动员方式,只能进行秘密征调。同时,征调白区工人属于异地参军,还需要考虑秘密输送问题。这些征调要求无疑增加了征调工作的执行难度。尤其是1930年革命重心逐渐从城市转向乡村后,白区党组织日渐衰弱,也难以承担这种跨越两地的征调任务。可见,中共以改造成分为目标的参军动员,往往受限于工人身处的政治与社会环境,面临较大的组织运作压力,效果并不突出。事实上,即使是俄共征调工人改造俄国红军成分,也是在十月革命后的有利政治环境下予以实施,这种有利条件显然是白区党组织所不具备的。
与扩充兵源为主的参军动员相比,以改造成分为目标的参军动员更注重兵源所代表的阶级先进性,而非兵源数量,因此在执行过程中存在过于理想化的一面,也增加了实施难度,但这反映出中共的参军动员并非单纯的军事行为,而包含着强烈的阶级革命理念,使其区别于其他武装。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张力始终贯穿于中共的军队建设进程中,成为理解中共军队特征的一个重要切入点。